“爸……”

沈雲落說不清心裏的感受，自己深愛的男人竟是母親初戀情人的外甥，這是什麽樣的緣分？

她張開一直攥得緊緊的手，手心裏莫名地浮上一層汗來，粘乎乎的讓人難受。她下意識地在毛毯上蹭了蹭。

沈開遠看著女兒與前妻幾乎一模一樣的眉眼，和那眼中流露出的酸澀，心頭不由一陣抽搐。

“我不明白，如果那個時候淩傲北也在場，媽媽和姐姐怎麽會出事？”

沈星醉疑惑地問。在她想來媽媽是不會水的，可淩傲北一個大男人總不可能也不會水吧？再退一步說，兩個大人在場的情況下，又怎麽會讓沈雲落一個小孩子失足掉落水裏呢？

“對啊。雲落，你還記得當時的情況嗎？”

花沁茹顯然也跟小女兒一個想法，她眼中無意流露出焦慮的神色，讓沈雲落無端地緊張起來。她舔舔發幹的唇。

“我……我只記得自己很害怕，我不停地叫媽媽，水很急，一直湧進我嘴裏，水下，好像有什麽東西，什麽東西把我一直往水裏拖……”

她仿佛再次感受到水中的壓力，驚懼地抱緊自己的雙肩，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。湖水正從四面八方湧來，似乎要再一次將她吞沒……

“雲落，雲落。”

沈雲落的臉倏忽變了顏色整個人拱成了一個蝦米，令花沁茹擔心不已。

“媽……”

她從膝蓋上方露出眼睛，目光零散而空洞，久久不能聚焦。花沁茹急忙將她摟進懷裏。

“媽在呢，不怕。我們不想了，不去想了。都過去了，沒事了。”

一面安慰著女兒，花沁茹給沈開遠使了個眼色，後者忙忙地倒了杯溫水遞過來。

“來，喝口水。”

花沁茹捋順女兒的長發，柔和地說“雲落，把事情說出來就好了，不用窩在心裏以後就不會再做噩夢了。”

“媽。”

“媽，我們還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麽事呢。”

沈星醉側著身坐在沙發上，不依不饒地道。

“都是過去的事情了，你媽媽也走了那麽多年，還有糾結的必要嗎？況且，當年如果沒有淩傲北，你姐姐也許就回不來了。”

“我就想問問他為什麽不救媽媽？還有，為什麽這麽多年他從未與我們聯絡過，從未提起過這件事？”

“星醉，算了吧。”

花沁茹的聲調裏透出深深的疲憊。

“不行，你們算了我可不算。既然他是媽的初戀情人，他怎麽可以不保護媽媽？他怎麽可以眼睜睜地看著媽媽在他面前死去？”

沈星醉哽咽起來。

“星醉。”

沈開遠拉住她的胳膊。

“你姐姐已經很難過了，你不說留下來安慰她，大半夜的你是準備去哪裏？”

“我去……”

她對上了沈雲落淚汪汪的雙眸和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，腦子裏瞬間一片空白。

“淩傲北是他的伯父，你要去找淩傲北說什麽？即使問出了當年的真相又能怎麽樣？媽回不來了。”

沈雲落的氣息輕悄細弱。她垂下頭去，蓋在膝蓋上的嫩黃色的毛毯突然泛起了一點水漬，顏色漸漸變深，慢慢地向四周擴張開去。

“雲落。”

花沁茹心疼地捧起女兒的臉，這張臉與姐姐是多麽相似啊，尤其是那雙溢滿淚水的眼睛。

這麽多年來，她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姐姐，想著姐姐年紀輕輕就撒手人寰，想著兩個年幼的孩子就這樣失去了母親。想著想著，這傷心難過竟轉化成了濃濃的恨意，而這無法宣洩的恨堆積在心底，時間越久越令人難以忍受，她不自覺的便將這恨意加註到雲落的身上。雖然她並不願意承認，可每每看到雲落的臉總是會讓她記起離去的姐姐，於是，憤怒、傷心一一湧上心頭，促使她面對雲落時，總蘊含著一股莫名的怒意，說不清也化不掉。

“雲落，這麽多年，小姨對不起你。我一直都把你媽媽的死怪罪到你身上，可是，你又何其無辜呢？那會兒你才多大啊。小姨錯了，小姨一直這樣對待你……”

花沁茹語音哽咽得說不下去了。

沈星醉遞過紙巾“媽，你別再說了。要這麽說，我也對不起姐姐啊。”

她吸了吸鼻子，強行忍住滑到眼眶的淚水。

“媽媽的死我一直都記得，你們都以為我還小，什麽都不知道。甚至爸爸跟小姨連婚禮都沒舉行，只是偷偷領了結婚證，就為了給我們營造一個媽媽從沒有離開過的假象。其實，小姨跟媽媽還是有很多地方不一樣的。姐姐當時被救回來的時候，在醫院住了好長一段時間，出院後就忘了許多事情。可我，卻清楚的記得發生過的每一件事。”

她迎著父親驚異的目光勇敢地笑。

“爸，你不知道吧。有多少個晚上我是哭著醒過來的，你跟我說媽媽在醫院裏陪著姐姐。我真的很想相信，可是，當小姨帶著姐姐邁進家門的那一刻，我就發現了，那不是媽媽。你別問我怎麽發現的，我也不知道。其實，有時候我也希望自己不要這麽敏感，記性不要這麽好。”

沈星醉把臉貼到花沁茹的發上，卻意外的發現小姨頭頂上冒出了些許白發。

“小姨……媽。雖然我知道你是小姨，可你還是我最愛的媽媽。”

花沁茹摟住兩個女兒，擡起頭望向丈夫“開遠，其實，是我們錯了。我們的女兒那麽堅強，那麽懂事。我們以為是我們在保護她們，實際上，這麽多年了，一直是她們在保護我們。”

沈開遠心情激蕩，一時竟說不出話來。

窗外的雨一直在不緊不慢地下著，雨滴打在樹葉上一時快一時慢，風吹過，便帶來一陣“嘩嘩”的急雨聲響。

沈雲落坐在窗前的梳妝臺旁，耳畔掠過的卻是那日的海浪聲聲。

那一日，他的背後是陽光萬丈的碧海藍天，時不時有海鳥低低掠過天際的身影。他的手撐在她身後的墻上，一向堅毅冷靜的眸子裏含著她不曾見過的無助和痛楚。他的臉明明近在咫尺觸手可及，卻偏讓她感到仿佛隔著千山萬壑。

我們之間的距離如此遙遠，還怎麽能在一起？

她習慣性地撫摸著修長的脖頸，觸手卻某一個硬物硌了一下。她先是一楞，隨即反應過來，那是陸榟楓強給她戴上的四葉草。

沈雲落勾了勾唇，伸手將項鏈解下放在床頭櫃上。

“姐，怎麽還不睡？”

門外傳來沈星醉輕輕的問話。

沈雲落豁然一醒。

時間已經很晚，父親和母親已回房休息。今晚的談話讓一家人都甚為辛苦，埋葬那麽多年的回憶和謊言一股腦都說了個清楚。多年的心結也終於得以解開。可是，這卻不是一切的終結，甚至應該說，這又是另一件事的開始。

沈雲落本就沒有平靜的心湖再次翻起波瀾。

她輕輕嘆口氣，關了床頭的臺燈。

“睡了，這就睡了。星醉，你也去睡吧。”

門外靜默了一會兒，才聽到一陣“踢踢踏踏”的輕微的拖鞋聲裏去的聲音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